(四十一)
其实我还一直不停地在拨打那个似乎是永远不会再开机的手机号码。起初以
为,也许日子久了我会厌倦。然而,却始终没有放弃,像是成了一种习惯。总在
想:陈静她现在过得好吗?
又一个炎热的星期天,吃过王丽精心准备的午餐之后,我们百无聊赖地坐在
客厅里,王丽看电视,而我在翻当天的海峡时报。
‘我们把窗帘换成粉色的好不好?或者浅蓝色?’王丽突然望着我对我说。
‘换它做什么?就那样吧。’我仍然看我的报纸。
‘那床单总该换了吧?’王丽继续说。
‘你就看着办吧。’我不耐烦地回答。
王丽看我对这些话题没有丝毫兴致,电视的节目也枯燥无味,于是若有所失
地‘哦’了一声,就起身去厨房洗碗去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铃响了。我拿起电话,是小雪打的。
‘讲话不方便吧?’她咯咯地笑。
‘哦,是啊。’我心慌意乱朝厨房的门看了一眼。
‘那就不跟你多说了,只想告诉你,我想你。’小雪说完,轻轻啵了一声,
就把电话挂断了。
王丽洗完了碗,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刚才谁来
电话?’。
‘喔,一个朋友。’
我随便应了一声,继续看我的报纸。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借口在公司加班或业务上有应酬,每天都很晚才回
家。我想尽量避免和王丽有身体的接触。因为我忽然感觉对王丽的身体有了某种
莫名的反感。我把这种感觉悄悄藏在心里,我不能说,也不能流露出来。我知道
她是非常敏感的女人,一旦她知道真相,她一定会感到痛苦绝望,甚至后果难于
想像。
本以为这种情绪只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可是,几天以后,
我对王丽的身体抗拒程度更加强烈。即使在无意中触碰到她的肌肤,我都会感觉
到浑身颤栗。
日子的平淡,甚至都懒得拉开窗去看看窗外的阳光。因此,当然也忘了去看
看阳台上那一盆每天都要浇水的胡姬花。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也想起了它,
天啊,可怜的花,她还活着吗?
我战战兢兢地拉开窗门,却见她迎风招摇,花颜可掬。原来在过去的这段日
子里,我虽然忘了浇水,老天却没忘了以雨露眷顾她。许多事物悄悄地在你的视
线之外进行,而且悄悄地安排好了它们自己。天生万物,天养万物,看来,一切
其实无须担心。
我急忙去厨房打了一桶水,精心地将水洒在花枝上、花盆里,生怕弄伤那洁
白的花瓣。
‘你还有这种雅兴啊?在我的印象中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种花养草啊?’身后
传来王丽的声音。
我扭头望去,只见王丽双臂抱在胸前站在我的身后。
‘好好的一盆花,总不能让它干死吧。’我极力掩饰我心中的虚伪。
‘那赶明儿我也养一盆富贵竹,你也会这么认真浇水吗?’她的话语带着一
种冷嘲热讽的口气。
‘当然。’
其实我们都知道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但都不愿去挑明,去触碰。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表露,只是倾听和微笑,我要让她安心。好不容易有
个安详的个人世界,不忍心去破坏它?
夜里,我看着王丽入睡,她苍白的脸色因为熟睡时的平静和温暖泛起难得的
淡淡红晕。
但我丝毫没有睡意,点燃一根烟坐在阳台的地板上抽。清冷皎洁的月光如水
般倾泻,城市的一切都抹上了一层银色,褶褶生辉,透着奢华的腐朽,风轻轻一
吹,彷彿万物在摇晃。
我听到树叶沙沙的响声,感动有些心神不宁,烟圈刚到唇边就消散了,把握
不住的虚无在空气中弥漫,我的身体似乎轻得几乎要飘起来,心不由地缩紧,手
微微一抖,烟灰掉在衣服上,用手指去弹开的时候,碰到了花盆里的枝叶。
鲜嫩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犹豫了一下,把它凑到鼻尖,深深地呼
吸。在陈静指间停留过的东西,现在对我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记得那双温软的手。那是我们第一次去圣淘沙玩,大家叫嚷着要乘坐海盗
船。我不知道自己竟那样害怕晃动,也争着上了船,陈静在不经意中,刚巧跌坐
在我旁边。
船刚刚飘荡起来,我就感觉不舒服,心口堵得慌,呼吸越来越艰难,心随着
船的飞升、降落撕裂般难受,彷彿已飘忽在身外了。我强忍着恐惧和前所未有的
不适,告诫自己千万别叫出声,周围都是兴奋无比的游客,发出刺激的尖叫,还
有很多没挤上船的人,在底下看着,晃动模糊的笑脸……
我害怕出丑,这个缺陷将会成为他们新的话题。时间凝固了,每一秒钟都那
么漫长,我的脸因为痛苦变得扭曲。如果陈静不及时悄悄握住我的手,我一定坚
持不住,要么失声喊叫、要么因为心脏不堪重负晕倒在船上。
陈静通过手指无声传递的温度、力量无法言喻地包围着我,我的痛苦和恐惧
不再孤独,手指的交缠分担着它们,我的注意力分散了,心踏实安稳下来,直到
海盗船减速静止,陈静松开我的手,不动声色地离开。我当时想道谢,可她甚至
不看我一眼,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神情。
她是特别的,换了别人,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表现,惊异、恐慌、尖叫、散播
消息……她的处理方式冷静、沉默而坚定。于是一直,除了陈静,没人知道这个
关于我的秘密。我从那时发觉陈静并不完全像大家表面认识的那样。
但如今陈静她走了。走得无影无踪,我无数次尝试遗忘,情景却更清晰地浮
现在脑海里,梦魇一般……烟蒂烧到我的手指,我猛然抽搐,烟蒂落在地板上,
风猛烈起来,月光跌落成无数银色的碎片。我把花叶紧紧贴在脸上,心头的伤疤
再次裂开,流出新鲜温热的血,枯叶在夜风中飘落,我的世界在无声地崩溃。
将近清晨时分,我才悄悄回到卧室,在王丽的身边躺下,疲惫地睡了两个钟
头。虽然懵懂入睡,但又进入了梦中……
……花开的夜,风轻轻舞,细碎的花瓣扑在脸上,透明的冰凉。我静伫在芳
草萋萋的河畔,独守一轮明月,想你会不会乘着一叶莲舟,踏水而来……
今夜,想说给你听,不管缘起缘落的沉浮,还是镜花水月的虚无,对你依旧
是挥之不去的痴恋,弃之不去的心苦。
只要记得,曾经有一个我,曾经有一个你,曾经地相处过。风尘已稠,天涯
何处再相逢……
睁开眼睛,恍如隔世,挣扎着无力的身体起来上班,为了保持清醒,我走进
洗手间,把脸深深埋进冷水中,抬起头时,看到镜中自己冷漠空洞的脸。我在光
滑的下巴上涂满厚厚的剃须膏。刀片和皮肤接触时引起的疼痛使我精神焕发,我
要保持镇静,尽管灵魂有些麻木。
白天的我坚强若如岩石,可每到晚上总是无眠……偶尔睡着时总是莫名其妙
的做着同一个梦。
没有吃早餐,在办公室里冲了双份的超级三合一咖啡,滚烫滚烫的液体滑过
喉咙直抵心肺。筱怡素来拒绝速溶咖啡,她认为速溶饮料是对品位的妥协,这是
可笑的,她不明白一些来自身体的迫切需要如果能够及时得到满足,远比慢吞吞
地制造所谓的品位来得彻底、来得痛快。也许,只有天性乐观的人才真正喜欢悲
剧。
我打开电脑,处理业务,我要让别人看到我在忙碌、在兴奋。我靠摧毁别人
的自信来维持自尊,但还能坚持多久?我不知道。
‘给你的。’筱怡将一杯从星巴克买来Cappuccino和一块松子糕
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抬头看她,她也正紧盯着我,她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叫杀伤力的东西。我的
第六感迅速告诉自己,我会和她有故事,但我不能。于是不敢再和她对视,将目
光从她眼睛扫到挺秀的鼻子,鲜红的嘴唇,白嫩的下巴,修长的脖子,珠圆挺耸
的胸脯。她的胸部被黑色紧身T恤衬得丰挺饱满诱惑。让人有一头扎进去,让波
峰浪谷掩没的欲望。
‘我,我喝过了。’我支吾着。
‘你那也叫咖啡?’筱怡显得趾高气扬。
‘哪叫什么?’
‘那叫兴奋剂。’
是啊,那是兴奋剂,我现在需要兴奋,为了两个女人,我几乎要彻夜不眠。
筱怡啊,你还是躲我远点吧。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心里的欲念翻腾过
无数回,想用嘴唇吸住她的香气,想用双臂拥裹她的身体,想用手掌抚摸她的肌
肤,想用舌尖探寻她神密的宝藏,想给她温暖和颤栗,想咬住她的耳垂拚命说,
我要覆盖你!占有你!蹂躏你!让你死去活来!但是我不能啊!
这是个纯情的女孩,眼神却如此深情,她的眼睛在洞视我的灵魂,我很想让
她看到我灵魂深处的疯狂和温柔。人的灵魂深处是和冥冥宇宙牵绊在一起的吗?
她是否感觉到了虚无?有一瞬,她是那么的哀怨,让我不由心生诧异和怜惜,
想知道那是为什么……如果她在这一瞬间之后缥缈而逝,我还会有来世吗?
不知道她看懂了我多少,再没说话,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她转身的
时候,我看到,她的腰身很纤柔,她的屁股很饱满,她的腿修长玉立。这真是个
山河锦秀,水土丰饶的女人啊!
工间Break时间,我跑到楼下去抽烟,在新加坡,办公室是绝对不允许
抽烟的。当我刚刚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丝丝缕缕的香烟从我的发稍缭绕
弥漫开来。
‘也给我一支!’筱怡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恨自己现在抽的烟竟是朋友从北京带来的中南海,为什么不是柔和七星,
豪迈万宝路,清凉摩尔,华丽圣罗兰之类的。
我不是崇洋魅外,我一向认为女人抽烟,抽的不是烟,是心情,是感觉。一
支好烟可以让女人焕发出异样的光芒和美丽。她在弥淡清香中,伸出兰花指,撅
起肉质丰盈的小嘴,眼神梦幻迷离,表情沉醉庸懒,吞吐出暧昧的气息,比尼古
丁更有毒。我也不形容了,反正,只要是美女,只要这美女不撒泼打混,无论如
何都是美的。
给筱怡点烟时,我将她的侧面轮廓又扫了一遍,额头,睫毛,鼻尖,肩膀,
乳峰,小腹……想起浮生六记,沈三白与妻子洞房花烛时,妻子羞涩已极,三白
凑上前来,戏探其怀,抚其心跳,怦然有声,妻子唯娇笑尔。我要是控制不住行
了三白的好事,后果会如何?她会跳起来喊臭流氓?还是悄悄甜蜜地享受?如果
现在不是在办公区,是在家里,我非让她尖叫得魂飞魄散不可。
想像中,眼光已穿透她单薄的衣服,把她脱了个干净彻底,自己身体也有了
奇妙的反应。
正胡思乱想,筱怡侧过脸来,说:“你看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感觉失态不已,像自渎时被人撞见一般,那叫一个不好意思!
我敷衍道,‘你抽烟的姿势挺酷。’
‘你盯着我的表情也挺酷。’
‘像流着哈啦子的哈吧狗?’我伸出舌头,学着狗的样子,夸张地喘息。
她突然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前后左右
的人都往这边望过来。
我赶紧把她的手拉开,‘这里是办公区!’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怕什么?办公区怎么了?’
其实男人色一点不是坏事,不色哪来的激情和创造力!生命的本源是男人,
生命的孕育者是女人,在赐与和接纳中,女人将这源泉汇聚成海,我们的生命方
能奔腾不已,汹涌不息!当我紧盯着筱怡的胸脯时,我的色是诗意的色,是无限
美好的色,是壮美升华的色。当一个女人给了男人这样的欲望和启迪,这个男人
能不爱她!